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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蒙学图鉴

文/仿鲁迅

近来坊间流传些绘着金边的册子,封皮总印着童子抱卷的剪影。我本疑心是前清劝学篇还魂,细看却是用西洋油墨印的,连书脊都透着股樟脑丸的酸气。

册中描摹的学塾,总在桃花汛里散馆,秋分未至便闭门。我踱至弄堂深处,却见伏天的蝉都叫哑了,蒙馆窗棂里还漏着油灯光。穿长衫的先生举着戒尺比划:”今日功课不过临三页碑帖”,可那青衿学子的布包里,分明鼓着几何仪与洋文典——倒像戏台上的《天河配》,牛郎织女隔着纸屏风唱团圆,幕后的班主早备好了十八根银簪子要拆鸳鸯。

更有些个工笔小像,专画些面壁诵经的童生。画师定是吃多了朱砂,把个独坐寒窗描成菩萨坐莲台。前日见西街张记当铺的学徒,攥着半块桂花糕在巷口徘徊——原是同窗病中托人捎的。那孩子盯着糕上芝麻粒看了半盏茶功夫,忽地掷进阴沟,踩着脚念道:”圣贤路上容不得甜滋味。”这倒教我记起城隍庙里的泥判官,左手生死簿,右手勾魂笔,只是不知何时竟偷了蒙童的皮囊。

最奇的是这些册子专挑三更天往人梦里钻,把铁砚台描成翡翠屏,狼毫笔说成金箍棒。少年人脖颈上明明套着石磨盘,偏要说是菩萨赐的璎珞圈。就像茶馆说书人最爱讲的段子:前朝某学士寒窑苦读,夜夜有狐仙添灯油。却不知那狐狸尾巴早藏在讲经堂的帷帐后,专等着书生熬瞎了眼,好叼去当招魂幡使。

檐角铁马忽然叮当乱响,许是哪家蒙童摔了砚台。我推开窗,见月牙儿卡在电线上,活像被洋学堂的三角板削瘦了。后园蟋蟀振翅声里,竟带出几分之乎者也的腔调,大约也在背诵新编的《独学经》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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